美团招股书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其中出现的王慧文和穆荣均都是跟随王兴反复创业的中坚力量。不同于多数创业公司上市时的物是人非,美团的上市更像是一场持久战的中途小胜。
至于这支战队的组建,还要从15年前说起。
最先被王兴拉入伙的是王慧文。2003年11月,正在酝酿创业的王兴给大学室友王慧文打了一通越洋电话,他兴奋地告诉后者“美国这边SNS很火”。
那一年“六度空间理论”成为最火的话题,人们坚信自己跟任何一位陌生人的间隔不会超过六个。社交网络创业初现端倪,第一个基于朋友圈的社交网站Friendster网站和后来被默多克以5.8亿美元买下的MySpace相继成立。
“两王”都觉得这事有搞头。
相比本专业,这两位清华97级电子工程系的学生一直对商业更感兴趣。同住在清华园26号楼619宿舍的四年间,两人除了共享电脑打游戏之外,没少讨论互联网创业。福建“富二代”王兴是清华科技创业者协会的活跃分子,与清华人八十年代彻夜聊诗歌的热情类似,宿舍楼顶的夜色之中,两人经常迎风讨论“电商行业三大障碍”之类的问题。
但王兴做水泥生意的父亲一心希望儿子搞科研,于是,清华毕业后,王兴直接去了美国继续深造,王慧文也被保送进了中科院。其中一个插曲是,王慧文曾因有人在网上问“谁能帮我做网站”,差点放弃去中科院的机会。
图:美团点评高级副总裁王慧文
这些夙愿终于在清华附近海丰园小区里变成现实。
那通越洋电话后没多久,王兴辍学回国,王慧文从中科院办理了退学,加上王兴中学同学赖斌强——团队里唯一会写代码的人,三人集资30万,一头扎进了创业潮。
如你所知,他们撞墙了。
海丰园那套130平民宅里斗志昂扬的年轻人们经历了连环失败,尽管他们拿出了拼命的劲头,每天工作到凌晨一两点,早上不刷牙就爬起来干活,卧室里只有简易折叠床,但命运似乎铁了心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十几个项目失败后,转折点在2005年12月来临,王兴做了校内网,也招来了做推广的4号员工杨俊。后者是王兴在清华的师弟,曾经参加清华创业大赛,还获得过投资。
6号员工付栋平是王兴和王慧文的同班同学,他也被王兴的个人魅力所折服——大一开班会时,每个人都被问到对大学生活的看法,王兴的答案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校内网一度发展很好,这是一把双刃剑——不会找钱的王兴负担不起服务器和带宽了,最终,校内的故事以卖身结束。2006年秋天,宣布消息的那晚,王兴和他的伙伴们在五道口华清嘉园旁边的小餐馆里灌得大醉,大哭一场。
不过,东山再起、青春不散伙往往是年轻人故事里最美妙的部分。
当王兴在2007年创办饭否时,王慧文、杨俊、付栋平等人选择了继续跟随。新加入的还有招股书上的另一个人:穆荣均。
穆荣均比王兴小一届。当时在百度做工程师,有发展空间也有股票。王兴找了他很多趟,重复讲着自己的创业理念:我重新做一件事,绝不是为了某一天再把它卖掉,而是要有利于社会、合作伙伴和自己。他还翻出了硅谷创业教父保罗·格雷厄姆的文章,“怂恿”穆荣均出来创业。
图:王兴与穆荣均
两人曾经在王兴办公室里聊了一宿。天亮时,穆荣均站在窗边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我觉得自己像一只鸟一样,有展开翅膀飞出窗外的冲动”。
那一刻,他决定接受王兴的邀请。招股书里的“战队”就此成型。
持久战是对远见、耐力、意志的多重考验,快速学习、自我迭代是存活的唯一方式。
饭否被关停的那年,媒体人程苓峰问他能否重开,王兴回答:关键取决于我能如何改变自己。
美团成了他的新战场,敌人中既有同行,又有自己——他要从极客转身变成战略家。
决定做美团前,王兴列了一张四纵三横的表格,纵向代表互联网用户需求的发展方向,横向则代表互联网技术变革的方向,最后,他从结果中挑选了Groupon 模式。
那是2010年春天,成立一年半的 Groupon 估值已经达到13.5亿美元。
榜样的力量很惊人,团购在国内很快变成一条拥挤赛道。窝窝网与美团同月成立,几天后,王兴的清华校友吴波做起了拉手网。此后一年多,中国市场出现了1800多家团购网站,广告铺天盖地出现在地铁、公交和户外墙面上,有人计算过:平均每天诞生6家创业公司。
狂热之中,王兴显得很冷静。他事后透露:
一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投资人跟我说,多数人对战争的理解是错的,战争不是由拼搏和牺牲组成的,而是由忍耐和煎熬组成的。
几年前吃过没钱的亏,王兴选择了远离百团大战的广告烧钱。他一边捂紧钱袋子,一边在钱上做文章,比如宣布团购券过期退款、公布账面余额等。
前者让刚刚1岁的美团得到全面曝光,32岁王兴站在“纵情向前”几个大字之下的照片开始为人熟知;后者发生在团购网站的资本寒冬时期,王兴直接晒出的6192.2122万美元账单,成为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自证方式。
图:2011年王兴在美团网一周年庆典上
美团熬过了寒冬。趁热打铁,它在2011年秋天喊出“血战50天,超越拉手窝窝”的口号,等到第二年春天,就已经拿下了市场第一的位子。
在腾讯联合创始人张志东看来,王兴对团购的认识是美团取胜关键:
“做团购,王兴一定比马云、马化腾强……执行力好,成本、节奏、秩序做得好,在大家都烧钱的时候,美团做了最经济、效率、持久的方式。”
王兴没有恋战,随后几年,他又进军了电影票、酒旅、外卖、打车甚至新零售市场,以年为时间单位,不断出击,开疆辟土。尽管战术打法不尽相同,但核心都有相似之处。有人总结过他的关键词:小投入、慢动作,看好某个领域时,不着急冲进去,而是等市场培育成型时再慢慢进入。
不过,边界无限扩大也带来了关注和质疑:王兴究竟想做什么?
这位喜欢思考的创业者在《财经》杂志记者宋玮面前交了底:“万物没有简单边界,不要给自己设限,只要核心是清晰的——我们到底服务什么人?给他们提供什么服务?我们就会不断尝试各种业务。”
他还提起了自己在2005年看过的一篇关于亚马逊的文章,开篇写到“这个公司已经十几年了,依然像一个跌跌撞撞的飞机,最后是拉起来还是坠下去,没有人知道”。尽管如此,似乎没有人否认这家公司的远见和强大。
王兴对亚马逊和贝索斯长期战略的推崇众所周知。后者曾经有过这样的言论:
“如果我们要求新产品必须在两三年内带来出色的财务表现,那么亚马逊最好的产品可能早就胎死腹中了——就像kindle、Web Services和 Amazon Prime.”
显然,打着持久战的王兴也想拥有一家这样的公司。
王兴曾经说,不出意外,美团应该是他最后一个商业项目。
从创立公司到赴港上市,他走了8年,这个速度很“王兴”。当年与美团在战场交手的团购网站们大多已成昨日黄花,美团的对手也换了一波又一波。置身今年夏天的互联网公司赴港上市潮中,这家8岁的公司已经不算年轻。
对于王兴来说,王慧文、穆荣均这样的左膀右臂还在,当他们的名字齐齐出现在招股书里,也是对过往持久战的一种肯定。
不变的还有:美团依然是一场无限游戏。
无视边界带来的挑战和乐趣让王兴享受其中。事实上,在这位中年人的饭否上,你不太容易看到时光磨下的油腻,他似乎对很多事情保持着好奇:开挖掘机是什么体验?十二生肖里为什么都没有猫?
这份好奇心折射到商业里,就变成了美团对新领域的探索——美团内部有一个类似雷达的团队,他们会从中国商业世界所有的交易中提取日均超过千单的项目,进行学习研究。外卖、打车、新零售等项目,由此被筛选出来,成为美团的新战场。
久经沙场之后,王兴说自己越来越有耐心了。
在美团内部,王兴以做决策慢而著称,“eat better , live better”这句口号他花了一年时间才想出来。而美团招股书的风险栏里写着一句话:我们历史上产生了较大亏损,未来可能会继续产生较大亏损。潜台词大概就是:如果选择相信我们,请不要着急。
虽然慢,但王兴从未停下。今日资本徐新嘴里的这位“深度学习机器”信奉流传在硅谷的一句话:Keep growing,fuck everything else。
这也正是王兴的危险之处。深思熟虑的沉默者,永远比高谈阔论者有杀伤力。
事实上,从小优渥的成长环境让王兴没有饱腹之忧,与那些憋着劲改写命运的创业者不同,这位“富二代”少年时承载的家庭期待是好好搞科研。最初创业失败时,父亲建议:要不还是回学校继续念博士吧。
于是王兴会说,他不是为了创业而创业,而是希望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只是,他等不及由别人去改造。
这位在车里、办公室、家里分别放着一台kindle以便随时读书的创业者,内心或许住着一位游侠。他喜欢听陈粒的民谣,欣赏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阿尔贝特·史怀泽,后者曾经放弃优越生活,去艰苦之地行医救人。
“我相信他遇到的困难常人难以想象,但是他内心一定是有满足感的。”
王兴也在创业的持久战里找到了自己的满足感。8年前的那个春天,他在美团上线时写下了这样的心愿:每个人都有权用钱为自己的生活投票。
而根据招股书显示,2017年美团点评完成了58亿笔交易,金额3570亿元,交易用户数3.1亿人——这意味着,那句“eat better , live better”的愿景已经在很多人的生活中变成了现实。
这是商业的魔力,也是王兴持久战的终极动力。
在最后一次更新的微博里,这位创业者感慨:突然想起来我很久没荡过秋千了,荡得很高很高的那种。
站在上市的节点,王兴感受到了那种荡秋千的快感吗?答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注:本文部分资料来自李志刚的《九败一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