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度纪 乔无喧
在万物皆可网购的时代,年轻人选择花钱找人给自己压力。
云监督员,就是以用手机监督他人生活学习为己任。面临升学压力的中学生、不满意现状的职场人士、准备考公考研考GMAT的卷王们,在互联网上寻找监督者管控自己的生活,摆脱拖延症和电子产品依赖,完成个人进步。
在公司,领导的鞭策是PUA是画大饼是压迫,但是在这里,就是改变人生自律上进享受学霸人生,那些付费的年轻人试图用他人管控自己的形式,夺回生活的自主权。
购物软件上比比皆是的云监督商家
监督员们管控年轻人的手机使用时间,或是直接用视频监督,目的都是通过严格的管控拦截年轻人摆烂的企图。
那些年轻人难以追求到的优异的成绩、自律的生活、积极向上的亲密关系,都可以在一天15块的监督中全部实现。
这份特殊监督关系作用的实现,要靠监督员的监督艺术和付费者的想象共同完成,付费的年轻人需要的来自一个高位者严厉、关注、温柔的目光,才能支持自己在这个内卷的社会里,并不孤独。
赛博父母,在线训话
早上5点59分,天刚亮,林森的闹钟准时响起。睡眼蒙眬的林森拿起手机,开始用微信给人发消息:“起床”,“开始”。
手机那头陆续传来响应:备注为“初中 中考 ”的头像发来一张洗漱台照片;备注为“在职 考公”的用户发来手机屏幕使用时间和摊开的书籍图片。
林森是一位全职的云监督员。
6点02分还没有响应的人会收到林森的“夺命连环call”,直到发来自习打卡,开始学习。
收到“夺命连环call”是付费者最害怕的事情。中学生初初是一位线上监督付费者,这天晚上初初感冒了,打卡开始学习之后,她试图以吃药后想睡觉的理由跟监督员请假休息,监督员冷酷地回复两个字:“站着”。
严厉到不近人情的监督者
出于对监督员权威的畏惧,她只能站着开始学习。期间初初再次以各种理由试图换取今天晚上的自由,迎来了劈头盖脸的痛批:
“非得吃那两口吃的?”“打卡。”“不看时间?!”“迟到了有理?”“抄完,这是你应得的。”被骂之后初初老实地学完了所有计划完成的事情。
初初在生活中是一个独立有主见的女孩,父母做跨国生意常常不在家,她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所以父母唠叨的时候会引起她的反感。
但监督员的斥责就能立刻生效。
“这位监督员能压住我,即使父母说的和他说的差不多,但面对他我就哑口无言了。”初初说。
付费者对监督员的反馈
终于学完晚上的所有任务,监督员检查过电子产品使用时间都没有增加之后才“放过”她。
初初终于有了手机自由,在监督员的付费者们私下建立的群里哐哐发消息。这个群的建立只有一个作用——客户们一起吐槽监督员。
不同于一般短期付费的用户,这个群的成员都长期在监督员的管制之下学习和生活。吐槽心狠手辣的监督员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乐趣,但吐槽归吐槽,第二天他们还是会准时在监督员那里报道。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八卦监督员偶尔流露出来的个人信息,比如某个监督员高考数学接近满分,某两个监督员现实关系很好等等。
“因为监督员不会主动透露信息,”初初说,“但他帮助我很多,确实对他有想要亲近的感觉,想要更了解他。”
我问初初,他在你的生活中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
初初想了一会儿说:一个大哥。
一个强大神秘的大哥,随时随地都在微信的那边关注着我,帮助我纠正我。做得不好他会很严厉,但如果你连续几天做得很好的话,他其实也挺温柔的。
"痛苦是衡量差距的标尺。"监督员曾经在她崩溃的时候告诉她,如今升入重点班的她引之为自己的座右铭。
初初在重点班进行文化建设
初初把监督员推荐给了不少人,甚至有同学的家长直接给监督员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钱,说自己常年在国外,有监督员监督他的孩子,他很放心。
对这些还未成年的孩子而言,监督员已经代替了父母的部分职能,在那里没有撒娇耍赖和放弃的空间,只能执行然后完成自我的成长。
监督再好也不能“贪杯”
00后在读大学生轩语在考研期间找到了付费监督员,让自己在考研的最后两周维持心态、坚持学习。
当时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压抑的情绪弥漫在整个学校。学校的图书馆关闭,食堂禁止堂食,每天早上五六点钟不定时起床做检测,加上六个人窝在一个小宿舍里面,有室友的情绪出了问题。吃不好睡不好和室友的关系也不好,寝室气氛非常压抑。
考研在这种环境下无可推迟地进入了冲刺期,冲刺期一天学习十几个小时是常态,但轩语的精神被环境消耗过多。
自律不行,她就找到监督员,用他律的方式逼自己一把。
轩语每天设定的计划都是十小时以上,她负责定计划,监督员负责监督她执行。她每天在床上桌前蜷缩着从早学到晚,精神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苦闷。
社会的资源分配并不平等,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个合适的学习环境。轩语认为,一天十几块钱买到一个时刻督促自己的老师和让人专心致志的环境,这是互联网精神的伟大胜利。
上海某大学即将毕业的眉眉也选择让监督员拯来救自己。
疫情期间,眉眉在上海甚至不能保证自己每一顿都按时吃饭。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眉眉请了一位监督员监督自己规律生活,按时学习。
想摆烂时监督员的训斥
眉眉的监督员是一位文科大佬,高考文综接近满分,恰好监督员的专业和霉霉的专业强相关,毕业论文写不下去的时候,监督员仗义出手,帮她梳理清楚思路。
写毕业论文之外,眉眉甚至没有中断练琴,疫情结束,大学毕业,她成为了一位钢琴老师。
疫情期间,眉眉很依赖监督员,她认为没有监督员就无法完成应该做的事情。但监督员一直在逼她脱离监督。“不要一直依赖监督,依赖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监督员告诫说。
眉眉和其他的付费者交流的时候发现,许多付费者都产生过一种让监督员监督自己一辈子的想法——让他监督我一辈子,我一定能做完很多事情,取得更大的成绩。
但是现实难以实现,眉眉只能让自己自力更生。成功脱离监督后,眉眉开始觉得,靠监督员达成的自律是一种假象自律,是一种过度依赖的偷懒做法。人贪恋的是走向良好状态的自己,而不是监督员,更不是和监督员的长期关系。
监督这味药可以吃一阵子,不能吃一辈子。
监督,想象的劳动
监督员之所以会让付费者产生依恋的心理,在林森看来,监督不仅是一份普通的劳动,还是微妙的想象劳动。
林森的监督风格冷硬,说一不二,尽管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喜欢温和好沟通的人,但在线上,严厉冷酷的监督员会获得更多付费者的青睐。
监督员扮演一个冷酷的霸道总裁式的人物,而用户依靠自己的想象完成监督员的人设,服从于“霸道总裁”的命令。
为什么霸道总裁在文学和影视作品中极受欢迎?林森推测,是因为霸道总裁能够安排好对象需要的一切,看似强迫,实际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帮助主角向前走。
他们因社会地位而霸道是苏感的来源,而内里的关注和温和才是亲密感的源泉。
付费者们需要一个高位者半强迫式地帮助他们压榨自己。当时做出学习计划的是理性的他们,监督员要做的就是在他们被惰性感染的时候,强制执行他们自己定下的所有目标。
很多时候用户也会撒娇卖萌或者是哭诉哀求,用这种姿态来企图在林森这里获得豁免,但如果林森真的豁免他们,他们立刻会对眼前的监督员打低分。
哀求休息是他们的第一层需求,但客户真正的需求是第二层,需要你罔顾他们此时的意愿强制让他们完成任务。
社交媒体上关于管教关系的讨论
因此,为了避免使付费者的想象破灭,林森的人设需要稳固。 必须守时,必须随时在线,必须保持情绪稳定。
监督员自身很难有付费者们的想象那样完美,为了维持“人设”,林森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付费者有的是早起型,有的是夜猫子型,因此林森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6点开始,一直到凌晨,付费者们每一次任务开始之前都需要他们提前做提醒。
付费者任务进行的中间时间看似可以用来休息,但一定会有付费者出现意外状况,这些都需要第一时间处理,给付费者营造一种林森随时在线盯着他们的效果。
林森定下的规矩很严格,在任务进行期间,不允许转头去做其他事情。就算是出现急事,也要跟监督员请假,监督员同意后方可走开。因此林森必须做到秒回消息,才能够让不破坏规则和不耽误急事两者达成平衡。
监督员必须时刻注意消息,更多是因为付费者会在任务进行中撒娇耍赖试图得到“自由”。一位付费者按时发送来手机使用时间打卡开始,但她的意志力在按时打卡这里就用尽了,磨磨蹭蹭做了几道题之后就发消息来,说自己太累了想玩。如果监督员不秒回压制住她的这种想法,那么她可能直接去玩,最后还可以说自己已经发了消息,监督员默认了。
因此,神经衰弱、焦虑心悸等都是林森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林森的手机闹钟
而监督的模式和虐恋文化又有一定重合之处,因此部分有虐恋爱好的人会来寻求监督。如何进行判断的标准是他们付费监督的第一目的并不是寻求自身的进步,而是满足自身的欲望。
林森举例说,一个来咨询监督的人问:如果任务没有完成会爆粗口辱骂吗?林森说:绝对不会有,监督是在尊重双方人格的基础上进行的。
咨询者来了一句:“这个可以有。”
另一位寻找生活监督的咨询者,说自己想要受虐模式的服务,不想要人格平等。最后林森套话发现对方已婚,被林森套话之后,咨询者一直强调自己和老婆没有感情已经准备离婚。
“监督就是监督,仅此而已。”林森就直接拒绝了。
林森告诉我,也有监督员游走在边缘,去顺从这些小众爱好。因为这些用户往往更舍得花钱,续费率更高。
细化的监督收费
监督这个行业收费极其个性化,一般分为单项收费与多项结合收费,早起监督和学习监督是最常见的多项收费套餐。 监督员的收费也不一,与监督员个人素质的高低成正比。
因此监督行业的收入冷暖不一,中上的监督团队有稳定的获客渠道和付费者,人均收入即可达万元以上。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人涌入这一行业,顶层监督者价格持续上涨的同时,底层监督者在报价层面互卷,底层兼职的监督者月收入几百块也是一件平常的事,因此对他们来说,拒绝别有用心的付费者显得更加艰难。
这正是这个行业作为新兴行业面临考验的地方,究竟是顺从这些付费意愿更强的人,还是去维护一个新兴行业的底线,这考验的是监督者个人和监督团队的远见。
结语
“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月老殿爱答不理,财神殿长跪不起”,现在年轻人的宁可孤寡一生,也要搞钱搞事业。
究其原因,是发展一段良好亲密关系的成本远大于收益,亲密关系与事业追求几乎难以同步实现。
“事业脑”们毫不迟疑地选择先追求人生事业的发展,因此在互联网上购买一段辅助事业发展的关系,需要的话也能满足自己的亲密关系渴求,成为当下年轻人们的最优解。
在这个内卷化的社会,年轻人们从学生时代开始就面临竞争,要一天比一天更优秀的魔咒困扰着他们。为监督付费是年轻人为生存所负累,将快要压垮人的担子分给另一个人——监督员,帮忙顶一会儿。
在这个人即孤岛的社会,找一段路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