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先声编辑部
新武侠在韩国重生了?
近期,随着古装武侠剧《少年白马醉春风》的热播,也引发了关于中式武侠美学的讨论。其中,该剧所塑造的少年武侠江湖世界观,也被原作粉指出因大量运用特效以掩盖打戏的不足之处,一度令武侠变仙侠,整体质量更是难及姐妹篇《少年歌行》。
不过,由于《少年白马醉春风》为2023年小成本黑马出圈作《少年歌行》的父辈武侠江湖故事,加之该剧也聚集了侯明昊、朱正廷、夏之光等一众人气演员,实现未播先火,被韩国电视台在今年5月购入版权,提前预定海外上档。
与武侠剧在国内的反馈低迷不同,在韩国本土却颇受欢迎。比如去年《莲花楼》《少年歌行》《一念关山》均在韩国热播,其中《莲花楼》更是获得韩国中华TV电视台颁奖礼“最佳作品奖”奖项。
不过,相比起买入武侠,韩国本土对于武侠再创作的风靡却在近几年逐渐形成热潮,并一度衍生出专属于韩国的“Muhyeop”世界观。通俗来说,便是“韩国武侠”。
中式武侠,韩国重生
眼下,韩国本土创作者普遍将“Muhyeop”与中国武侠文化进行区分,认为韩式武侠是以英雄主义故事、骑士精神、悲剧、复仇为精神内核。但本质上来讲,这仍然是脱胎于中国武侠文化的分支。
早在2010年代,内地武侠剧因网播剧时代的到来在韩国颇受欢迎。其中,《琅琊榜》更是产生现象级追剧热度,韩国电视台更是推出“琅琊之旅”,带领韩国粉丝采风拍摄地点,其原作小说的韩文版本也十分畅销。
而随着《陈情令》《山河令》以爆款之姿出海成功,现下在韩国风靡的中国风武侠也逐渐进化到以“武侠古耽”被熟知,比如《陈情令》原作《魔道祖师》便是稳居韩国10代青少年群体畅销书第一名。
同一时期,韩国本土催生的“武侠”创作形式也逐渐从漫画、小说到电视剧、电影,尤其在成功出海武侠风小说、漫画后,创作者也在试图为“Muhyeop”打造韩版“Murim(可看作是武林、江湖)”。在这之中,“Muhyeop小说”与“Muhyeop漫画”同样为韩国武侠风电影、电视剧提供了庞大的改编库。
在韩国诸多学者看来,韩国武侠剧最早可以追溯到朝鲜时代的“侠盗”古典小说改编,比如2008年播出的由姜至焕、张根硕主演的《快刀洪吉童》;同时,这也被普遍认为是韩国的“旧武侠”时期。
而如今,正如中国流行“爽文大男主”、仙侠玄幻小说与电视剧创作,韩国武侠也应景走上了磨刀霍霍向玄幻武侠风发展的趋势,比如《华山归还》(又名《剑尊归来》)《武当奇侠》等均是现象级代表作。
不过寥寥五年,韩国武侠便已迅速在海外占据一席之地,甚至大有代替中国武侠之势。
这与韩国武侠创作平台对外合作流量巨头和资本,大力推动武侠风小说、Webtoon(条漫)创作不无关系。
2021年,韩国Kakao娱乐收购了总部位于中国香港的美国最大亚洲奇幻小说平台Wuxiaworld,这是一个月活超过150万、总收入85%来自于月度订阅且男性受众较多的网络小说平台。而该平台的创建契机,便是创始人赖静平对于武侠小说的热爱,其致力于将中文武侠小说翻译为英文对外传播。借由Wuxiaworld充沛的小说资源,Kakao娱乐的收购也被看作是为旗下小说平台储备IP打入国际市场,以及借由Wuxiaworld原有IP扩充改编漫画、影剧素材。
不仅如此,2018年,同属腾讯旗下的阅文集团也对韩国原创网络文学平台Munpia进行了投资,该平台前身则是Go!武林论坛,主要以玄幻、武林等男性向题材领域内容为主。在中国网文出海成功的大背景下,这也无疑为韩国武侠小说创作提供了一定的扶持。
同时,在中国内地,Kakao、NAVER等韩国科技公司也与内地公司达成合作,吸纳中国内地小说版权、以及对中输出韩国武侠漫画的汉化版。
比如2017年,Kakao与腾讯动漫达成合作,将《魔剑王》《北剑江湖》等包含武侠、恋爱等题材近二十多部韩国漫画作品授权汉化;而在2021年,腾讯也与Kakao共同建立葡萄藤科技,推出漫画App“PODO”,这也是真正意义上的韩漫官方汉化平台,Kakao也借此合资形式正式进入中国市场。其中,包括《武林世家的失宠小孙女》《武侠之恶女我最强》等热门武侠风韩漫也受到华语地区受众喜爱,截至目前,《武林世家的失宠小孙女》依然位居PODO氪金榜、追更榜、日榜等多榜前三。
此外,非官方的民间翻译组也在推动着韩国武侠作品成功输出。像是在国内,不少民间制作组便通过自发搬运或是外包合作,将韩国武侠作品上传至国内各大平台传播。曾在某汉化制作组“为爱发电”的韩语翻译豆子就提到,在翻译韩国武侠作品时,会刻意进行一些过度美化,“有些外包给我们‘打黑工’的版权方,会提醒我们美化一些不符合史实、韩国作者过度夹带私货的部分,很难说韩国创作者是否是真的懂武侠,因为他们的故事还是蛮套路化的。不夸张说,现在比较流行的韩国武侠漫画可能都多少有着《魔道祖师》与卧龙生融合的影子”。
韩国人为何痴迷武侠?
事实上,韩国对于武侠的执念并非近年来才兴起。
严格意义上来说,即便是如今所谓的韩国本土武侠作品,离不开上世纪受到卧龙生、古龙、金庸等名家武侠观影响。
1986年,金庸“射雕三部曲”曾以”把武侠与中国历史相结合“的小说《英雄门》套本之名在韩国大卖800万本,金庸十多部作品更是在不到三年时间内悉数被韩国出版社翻译发行。
而中国武侠小说的流行,也催生出由韩国作者披着“新卧龙生”、“新古龙”等皮套创作出的以假乱真的同人作品。比如对韩国武侠创作影响深远的卧龙生,便是最大的受害者。1966年,其小说《玉钗盟》被韩国翻译家金光洲以《群侠志》之名翻译发行大卖后,一度引发”真假卧龙生“罗生门,市面上大量良莠不齐、韩国作者创作的武侠小说均被标注上”卧龙生著”兜售。
这一“卧龙生效应”,也令韩国创作者竞相模仿中国武侠小说创作,更是赋予了朝鲜历史故事以武侠风新编,并推崇文学性纪实感,
而在上世纪90年代,那股刮在韩国的“华流武侠”热潮也同样对韩国武侠塑造产生影响。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香港TVB、台湾地区产出的经典武侠剧集频频出海韩国市场,比如《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绝代双骄》等都曾在韩国掀起追剧热。
在港台武侠剧的影响下,韩国电视台也曾推出来自中国背景的武侠故事类似于“侠以武犯禁”、“盗亦有道”等精神也成为后来韩国武侠的核心。
例如在韩国广为人知的侠盗“一枝梅”(出自明朝中国话本小说《欢喜冤家》)就曾被韩国本土翻拍五次,2008年由李准基、韩孝周主演的版本更是在中国市场成为热播经典韩剧之一;同样在2008年播出的改编自韩国同名漫画、由韩国演员朱镇模与朴志胤主演的电视剧《飞天舞》,则是取自元朝时期高丽族男子与蒙古族公主的爱情故事,由中韩进行合拍。其中为多次提名香港金像奖最佳动作指导奖的马玉成,其为《飞天舞》所提供的武打设计也在“武打戏贫瘠”的韩国轰动一时。
此外,在早期,港台经典武侠剧斩获收视率的同时,也滋养了彼时的韩国录像带市场,甚至推动包括《包青天》系列、《三国演义》《还珠格格》等古装剧或是历史剧霸占韩国人的电视屏幕。比如《三国演义》曾在韩国yes24网站创下海外电视剧录像带购买量第二名,且收视率更是每集达到10%以上。
但红火的出海也引发韩国教会以“人权”名义进行抵制,韩国三大电视台KBS、MBC、SBS 也不得不在90年代末期减少播放华语武侠剧、古装剧,更在步入千禧年后,因保护国产电视剧政策而在国营电视台进一步限制华流的身影。
可以说,韩国武侠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算作是受到中国武侠文化熏陶下的产物。 即便如今韩国本土创作者将中国武侠与韩国武侠辩解为“意大利披萨与美式披萨的区别”,并开始将魔法、骑士、恶龙等西方幻想元素融入韩国武侠,试图创造出所谓的“韩国武侠世界”,但仍然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成为四不像,备受诟病的韩剧《还魂》系列便是具有代表性的例子。
遗憾的是,相比于韩国本土对于开辟韩国本土新武侠的“上头”,华语武侠世界却是在逐渐偃旗息鼓。
中国本土武侠为何没落?
不同于韩国对于武侠创作还处于初步描画阶段,对于华语地区而言,武侠创作早在上世纪就来到了解构主义阶段。
诸如仙侠、探案武侠、奇幻武侠的变形,亦或是大男主、爽文升级,都是在传统武侠的基础上进行的解构变形,而漫画、小说、影剧创作中均开辟了大量的“试验田”,诸如《莲花楼》《水月洞天》《仙剑奇侠传》系列等都是如此。比较特殊的,还有类似于《武林外传》这般颠覆传统武侠宏大的世界观,将落点放在普通人视角来定义“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消解了以往的浓厚历史感、英雄主义。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武侠世界在国内确实在渐渐小众化。今年1月,演员吴京在北京市政协会议上提到,“传统武侠片模式观众不买单,再去装大侠,观众不爱看了”,实际上也是华语武侠创作最为赤裸裸的问题所在。
回望过去,武侠电影的产量、口碑高峰期在90年代。而截至目前,华语武侠电影票房最高的代表作仍然是在2011年上映、斩获5.39亿票房的《龙门飞甲》;即便今年3月,虽然也有难得一见的武侠电影《陌路狂刀》上映,但最终票房、口碑均十分惨淡,被观众质疑“忘记如何拍武侠”了。
在网大领域,2022年也曾有武侠电影《目中无人》获得不俗的口碑和分账票房,被寄予激活院线武侠电影的希望。只不过今年2月,其续作《目中无人2》却因武侠市场凋敝计划院线上档失败后,最终不得不继续以网大形式上线。
而国内武侠剧的产量也是逐年走低,不少流量型古装剧也曾擦边武侠类型,但不论是武侠内核还是武打戏份均有所诟病,真正做到精品化或是出圈佳作的武侠剧寥寥无几。比如自2020年《侠探简不知》《少年游之一寸相思》两部小成本武侠网剧小火后,直到去年才出现了《少年歌行》《莲花楼》两部高分武侠剧接棒出圈。
而之所以武侠的高光不再,真的只是因为观众不爱看了吗?实则不然。仅在漫画领域,韩漫《北剑江湖》《华山归还》等在海内外现象级爆红便能看出,“武侠梦”之于受众来说从来不是随着“武侠已死”的对待。
很大程度上,武侠的“不爱看”,是源自于武侠故事的稀缺性渐显。
一方面,武侠小说经典IP改编作品珠玉在前,炒冷饭对于新作来说难免失去新鲜感,且脱离不了翻拍比较的争议,像是在今年开播的《金庸武侠世界·铁血丹心》便被吐槽“把经典武侠IP瞎改乱造”。
另一方面,则是新武侠原创故事IP的缺乏。如今的武侠剧,大多偏离了武侠的核心主题,痴迷历史架空、文化架空,要武没武,要侠没侠,人物性格扁平,价值观简单化为善恶的二元对立,难以创造一个让人信服的江湖世界。
有漫画创作者对文娱先声表示,在海内外引发关注的爆款武侠漫画如今大多改编于韩国原创武侠小说,“代表性的《北剑江湖》《生死诀》《某天成为魔神》等都是小说改编,其实韩国武侠小说故事并没有非常复杂、晦涩难懂的武侠内核,只是写出了一个武侠的‘表皮’。但就算只是皮毛,他们也有源源不断的政策扶持着武侠故事创作、补充着这一类型的素材”。
站在国内小说市场来看,近些年来与韩剧、好莱坞大片、日漫出海成功、并称为“世界四大文化奇观”的中国网文,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阅读门槛较低,契合了普罗大众速食阅读的需求,尤其是符合下沉市场对于无脑爽文的爱好。比较典型的,便是诸如《诛仙》《斗破苍穹》等修仙、修真文学在海外的爆红,“小白文”感消解了文化阅读和理解障碍,更为单刀直入地表达着主角们的“爽点”。
而中文武侠小说动辄庞大的世界观构造,以及涉及传统文化、家国情怀抑或是在真实历史的基础上附着合理想象的写作,对于创作者来说,有着不小的笔力要求和认知要求,也同样拉高了作者的写作门槛,导致新武侠小说在如今的网络文学中愈加冷门化。
因此,极度依赖小说改编的影视市场便也受到极大影响,像是如今类型同质化严重、颇为诟病的“一切为男女主恋爱服务”的仙侠、古偶剧便是如此,变相在统一着受众市场的审美。
与此同时,武侠片导演也拍不出好的武侠作品抑或是出色的打戏原因,很大一部分原因与当下的制作模式有关,投资方“指哪打哪”的情况愈加显著,导演甚至还会受制演员。
曾执导出胡军版《天龙八部》、何家劲版《书剑恩仇录》等经典武侠剧的香港导演鞠觉亮北上拍戏后就曾提到,“很多(内地)演员都会带自己的编剧,自己的导演去拍戏,这不是谁钱多钱少的问题,他们很多演员自己投资,觉得这个戏是我的,这样一个现象很难去讲”。
另一方面,相较于过往能打、会打甚至是普遍愿意投入高时间成本来进行武打训练的演员们来说,如今的演员也大多为“绣花枕头”,高度借助于威亚、特效、蒙太奇手法、替身抠图等来完成武打戏份拍摄,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陈嘉上导演曾说过,“最难的是演员不够,真懂打的人太少了。”有从业者粗略估算过,内地活跃的武术演员,男性不过几百人,女性要更少,寥寥数十位,其中良莠不齐。
讽刺的是,比起高流量、高投资的大IP剧集,小成本网剧对于“人味”群像武侠世界的创作却逐渐显露出黑马之姿。
比如原创剧本的《侠探简不知》便是在传统武侠世界的基础上建造了新武侠江湖,武打戏份流畅且富有90年代港风武侠片韵味,其失忆侠探独闯江湖找寻杀父真相的故事也被观众认为“古龙味十足”;而《唐朝诡事录》系列即便类型被划为古装探案剧,却也因毫不敷衍的武打戏被大众赞为“变相为武侠续命”,出身自武生的主演杨旭文更是被评成为当下内娱打戏“扛把子”。
所以说,看上去是武侠荒芜,倒不如说是如今的武侠题材找不到制作好故事的人了。
毕竟,观众需求普遍进入速食化、短视频化,制作方也同样在做快餐模式的预制菜,挤压着精品化的细糠,这又谈何新武侠呢?
结语
武侠本是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甚至可以说是出海文化名片之一,但如今的华语市场上武侠却是挣扎求生的题材,甚至在对外输出的道路上也恍若隔路。
在中国武侠走向没落之路的同时,韩国武侠的对外输出也在不断攀高新峰。在TikTok上,便掀起了一股关于“wuxia-manhua”与“Murim-Manhwa”,以及“Muhyeop novel”与“wuxia novel”的区别之争。比如韩国创作者普遍应用的少林、武当、昆仑、华山、崆峒等所谓的“Muhyeop门派”,其实也是来自于中国城市;而炁体源流这一Muhyeop创作中常用的“动力系统”,也同样是来自于道教文化。
很难说这对于武侠而言是好是坏,但不可否认的是,韩式武侠的创作确实在赋予武侠新造,且韩式武侠的概念也在二创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海外大众认知,成为韩国有力的文化输出。
眼下,对于华语创作者来说,武侠题材走向何方同样是亟需变革的,一如金庸在《天龙八部》中所言,“明白别人容易,明白自己甚难,克敌不易”。
毕竟,失守之时,谁也不想说出那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