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导演 :《孤注一掷》全靠运气好?

暑期档爆款的诞生。

文|深响 王萌

《孤注一掷》爆了。

据灯塔专业版,《孤注一掷》仅在点映首日上座率就达51.7%,以1.73亿元成为了当日的票房冠军,点映三天后总票房达4.2亿,截至8月18日,《孤注一掷》票房已超过22亿,且增势不减。

票房无疑是影片实力最有力的证明。但越来越多的观影也引发了人们对于《孤注一掷》及其所涉主话题的探讨——高票房到底是归功于电影拍得好,还是上映时机恰逢缅北诈骗热点的题材红利?对此,导演申奥告诉「深响」其在电影筹备阶段并未研究过该题材的市场人群。

彼时申奥刚拍完《受益人》,开始寻找第二部电影的题材,在收集到的广泛的新闻素材中,“一个境外诈骗集团绑架了一对程序员,还雇佣了一些美女,向境内伸出魔爪骗钱”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成为了《孤注一掷》最初雏形——天才程序员潘生(张艺兴饰)深入龙潭虎穴,捣毁境外诈骗集团拯救了模特安娜(金晨饰)。

与现在引发了广泛关注不同,电信诈骗这个题材在电影刚开始筹备的阶段看起来还很小众。申奥在访谈中提到,“有人认为被诈骗的只是少数群体,和有过亲情、爱情经历的人相比简直是太过微小的一个部分”。

但在筹备阶段,申奥了解到了许久未联系的朋友因卷入电信诈骗,被骗走50万后不堪压力跳下高楼。有民警向他介绍,曾经有五位学生接连因电信诈骗选择自杀,在仅仅一个月内。

一本本电信诈骗的卷宗背后是数不尽的人命和无数破碎的家庭,这时申奥意识到单线叙事走不下去了。

《孤注一掷》剧照 图源豆瓣

网络电信诈骗久剿不灭的表象背后一定有着更为深层的逻辑,申奥从上万起真实案例中梳理出电信诈骗生态中的各方力量——犯罪头目、从犯、受害者以及警方。而《孤注一掷》的多线叙事也初具形态:代表着犯罪头目的陆经理、被迫成为从犯的潘生与安娜,家破人亡的受害者阿天(王大陆饰),以及反诈警察赵东冉(咏梅饰)从各自的视角提供电信诈骗集团的切面,完成揭秘境外网络诈骗全产业链骇人内幕的叙事目的。

当故事的骨架完成搭建,主要角色从两个增加到六个后,申奥面对的下一个问题是,如何让观众在有限的时长内记住这些人物。

他开始寻找角色身上的灰度,发掘让他们一败涂地的弱点。

潘生的骄傲让他在面对职场不公时愤然出国,落入了诈骗工厂的陷阱,在那里他吞了马桶里的废纸,被关进狗笼,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曾经的骄傲荡然无存。安娜的急功近利让她一步步走向“闺蜜”设好的圈套,一度在纸醉金迷中深陷泥潭无力回天。阿天的盲目自大让他自以为能够掌控局面,因此在骗局图穷匕见时崩溃地选择了跳楼。

潘生的骄傲、安娜的贪婪、阿天的盲目,这些熟悉的弱点让观众得以共情,所谓人有两颗心,贪心和不甘心,在面对诱惑时,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像他们一样步入陷阱?

而怙恶不悛的陆经理和阿才也并未完全泯灭人性。陆经理在事情败露之际,尽可能地毁掉证据以表将功补过,希望高层放过自己的女儿;阿才意识到安娜的求救信息后,并未声张,甚至私放了安娜。面对网上关于安娜和阿才是纯爱的讨论,申奥表示,阿才这个角色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这暗示了他也曾受过胁迫,安娜的现在就是他的过去,给安娜一个奔向崭新未来的可能,也是阿才对自己的救赎。

《孤注一掷》剧照 图源豆瓣

在为角色选择演员时,申奥十分慎重,他认为这个环节要比导戏本身更为重要,“现在的这些演员的面孔,在我看来是和角色很贴脸的,他们各自的性格十分有魅力,在大家彼此信任相处融洽的环境中,关于表演的探索创作变得更为顺畅”。

除了演员都是第一次合作,《孤注一掷》的班底和申奥的第一部电影《受益人》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由坏猴子影业出品,宁浩担任监制,申奥本人作为导演和第一编剧,二三位编剧分别是张艺凡和许渌洋。

2016年,由宁浩担任艺术总监的坏猴子影业宣布启动“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申奥成为了首批签约导演之一,谈及在和宁浩合作的收获时,申奥说道:“作为青年导演,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的资金和经验,包括找演员也很困难,一个电影的募资,班子的搭建,到最后的拍摄、发行、宣传,这些都离不开宁浩导演的帮助。”

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海报 图源微博@坏猴子影业

相比止步于2.19亿的《受益人》,同班底打造的《孤注一掷》出圈大爆的原因除了导演本身更加成熟,当然还有正确的短视频宣发姿态。

一直以来,网络电信诈骗就受到了外界的持续关注,《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12月,遭遇网络诈骗的网民占比达到16.4%,且有接近35%的网民过去半年在上网过程中遭遇过网络安全问题。而有关缅北诈骗园区的消息热度更是居高不下,抖音上“缅北”话题的播放量超过50亿次。

与此同时,《孤注一掷》上映前的宣传片里,王传君饰演的陆经理高喊着“想成功,先发疯”的洗脑口号,金晨饰演的安娜被骗后形容落魄,张艺兴饰演的潘生差点被撕裂了耳朵……种种奇观,成为了观众窥见电信诈骗背后真相与痛苦的代餐,影片打出的“揭秘诈骗集团全产业链内幕”的旗号,恰好击中了观众的猎奇心理,也符合短视频内容的传播要素。

在正式点映前,影片的多个抖音视频点赞突破百万,主话题在抖音的播放量突破80亿次。

《孤注一掷》抖音平台宣传片数据

如果非要归纳《孤注一掷》在这个暑期档冲出重围的方法论,或许我们可以总结出这样的公式:品质过关+红利题材+情绪共鸣。

这听上去容易,但做起来其实会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比如时间差的问题——电影是长周期的工作,谁能保证在筹备期看到的当红题材,能持续受关注直到电影上映?情绪也是同样,虽然人们有很多永恒的情绪点,但如何去激发情绪的关联亦是考验主创及宣发团队的难点。

而现实题材电影一直面临的问题还有如何平衡影片本身的商业属性和希望传递的社会价值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在《我不是药神》之前,中国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景况都颇为惨淡,陈可辛执导的以打拐为题材的影片《亲爱的》,虽然在社会层面引发了公众对拐卖儿童的重视,但在上映期间仅获得了3.44亿的票房。

关注现实,洞察人性,从真实案件出发,回扣社会关注,一部优秀的现实题材电影往往能对社会产生巨大的向上推动力。

改编自性侵案的《熔炉》促使韩国国会通过了《性侵害防止修正案》;改编自韩国“1981年釜林事件”的《辩护人》让法院对案件进行重新审判,使五名受害人平冤昭雪;改编自“陆勇案”的《我不是药神》将现实案例呈现在公众面前,某种意义上促成了新版《药品管理法》对假药劣药的重新界定;而如今的《孤注一掷》正是在引发大众共鸣的同时,助力了全民反诈意识的提升。

因此回到开头的问题,我们其实大可不必非要把影片和题材拆开归因,它们本身就是相辅相成的。

以下是整理后的部分访谈实录:

A=申奥,《孤注一掷》导演、编剧

Q:您在创作《孤注一掷》的过程中有去研究观众和市场吗?

A:我们在筹备的时候完全没有研究过市场,甚至很多人提出来电信诈骗这个题材太过小众,被诈骗的人在生活中一定是少数群体,在我们开展工作后才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现在的市场反响也是一种正向反馈,印证了我们之前的决定是正确的,这其实是一个受众广泛的选题。

Q:您曾透露,主创团队在筹备期间深入研究了海量一手资料,请问这些材料是如何获取的?在影片的筹备期间,哪些真实案例令您印象深刻,并在影片中有所体现?

A:这些海量的资料主要是我们通过采访相关的受害者,被绑架最后成功逃脱回国的这些幸存者,还有奋战在反诈一线的公安干警获得的,大量调查记者的新闻报道也是我们参考的资料。

在真实的案例里,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意识到每个受害者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亲朋好友会因为一个个体被诈骗而受到连带伤害。所以就会觉得每件案子背后损失的不止是财产,还有一个又一个的家庭和一段又一段的感情。

Q:您曾提到在筹备这部影片时研究了上万个真实案例,也向不少当事者以及刑警了解过情况。能具体分享下这方面的筹备过程,以及让您印象最深刻的故事吗?

A:我们不光采访了很多公安干警,还跟着相关部门的“反诈斗士”到反诈一线去进行过调查。在体验过程中最深的印象就是工作开展非常艰难,比如虽然我国的互联网非常发达,但在境外的一些地区连最基本的网络都没有,想象中的利用高科技手段破解案件完全无法开展。所以片子里也展现了公安干警会用很原始的办法进行侦查办案,科技手段在境外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并且也会遭到当地各种复杂势力的阻挠。

Q:阿才放走安娜,是案件最终得以侦破的一大关键转折点。但很多观众认为这份纯爱有些突兀或牵强,您怎么看?

A:阿才放走安娜其实跟纯爱没有关系,我觉得这是观众的一种解读,但是在我的创作初衷里,他们之间并不存在这种关系。我们为阿才这个人物写了完整的前史,他身上有很多的细节与诈骗集团中的其他人不同,等待着观众去发现,然后给出更接近我们创作初衷的解读,这个和观众互动的过程非常令人愉快。

这个情节也并非对犯罪分子的洗白,阿才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个桥段其实是为了映射我们现实案件中的一个真实的人物,当然这种人物的存在非常少见,却让我很受触动,一个曾经的受害者最后变成了加害者,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会和新来的受害者产生共情的,也许安娜和潘生的今天就是阿才的昨天。

Q:如何看待赌徒阿天这个故事的典型性?有观众不解,阿天家境不错,且面对的骗局看起来也不复杂,为什么就上套了?

A:阿天成为赌徒的设定也来源于我们的调研,其实上套与否和一个人的性别、年龄、学历、专业都毫无关系。恰恰是在优渥的家境中长大的、从小被保护的很好的孩子会更容易信任别人,更容易落入圈套。而阿天故事的另一种阐释是:这种人都落入了诈骗的陷阱,何况是你?

Q:《孤注一掷》结尾留了一个悬念,是否有拍续集的可能?如果有的话,会往哪个方向去拍?

A:目前没有续集的计划,那个镜头主要想表达的就是:网络诈骗层出不穷,很难根除,还是需要我们提升自身的免疫力。

Q:您在电影官方发布的演员特辑中说“选角的过程比导戏重要”,是出于怎样的考量选择了现在的这些演员?能否还原下选角过程?

A:这些演员的面孔跟角色都是很贴脸,同时我也特别欣赏我们这次所有的演员,他们各自的性格都十分有魅力。在大家彼此信任和相处融洽的环境当中,表演上的探索创作十分顺利,演员能很快地理解我的意思,达成共识,然后用他们的肢体、表情、声音去呈现出来。所以这次在表演方面我特别满意,甚至是有一些意外的,很多演员的表现都超出我前期的预料,拍摄的条数也很少。

Q:您的两部院线片都是宁浩监制,您本人也是"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推出的导演,与宁浩导演合作的感受是怎样的,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A:和宁浩导演合作第一部电影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直陪伴着我创作的,到了第二次,他给予了我很大的空间,只是在个别几个问题上有分歧,其他的大方向都充分尊重我的选择。青年导演最需要扶持的资金和经验,包括和业内主创、演员的关系,宁浩导演都帮忙铺垫了很多,我们自己的能力肯定无法完成一部电影的募资、班底的搭建,再到后面的拍摄、发行和宣传等等。宁浩导演无私地把他手里掌握的影视行业的相关资源传递给了我们年轻导演,所以我非常感激他。

Q:《孤注一掷》是加入“坏猴子”的第二部作品,相比之前《受益人》,这次在创作习惯上有什么升级吗,创作心态有了怎样的改变?

A:相比于《受益人》的单线叙事,我在《孤注一掷》的拍摄中想要挑战多线叙事和群戏的方式,因为整个诈骗网络的产业链很长,受害者众多,想要完成关于诈骗生态闭环的讲述,通过单线或两三个人物的故事是没有办法完成的。

Q:从《受益人》再到《孤注一掷》都是想用真实案件传达一些社会价值,对于这类题材的创作,您有积累下一些什么方法论总结吗?

A:因为前两部都是犯罪类型或者犯罪题材,所以可能也想尝试更多的类型,自己目前的计划其实是想开拓其他类型的探索。这次《孤注一掷》跟《受益人》相比,从投资规模、拍摄周期和演员数量上都有很大程度的提升。所以把控这样规模的剧组和故事都有更多的挑战和困难。通过在《受益人》拍摄期间积累的经验来完成这次《孤注一掷》的拍摄,我觉得自己的经验和能力又得到了新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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