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根
“天下苦知网久矣”。不仅高校学子们苦于知网论文查重的权威,连各大高校、学术机构也苦于知网近“千万级别”的续订费用和“苛刻”的续订条件。
不久前,中科院和知网才进行了一番极致推拉,先是“中科院因千万订购费停用知网”“中科院回应停用知网”接连登上热搜,后有知网回应称将继续向中科院提供正常服务。当然,事情的最后还是以中科院告别知网休止,至于何时会恢复对知网的访问,中科院的老师表示:“自2022年4月20日起,停用CNKI数据库。以后会用万方和维普替代,查不到的文献可以用文献传递等方式。”
就在中科院退订风波刚刚平息时,知网的查重服务又被诉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日前已在杭州中院立案。知网,又一次陷入舆论风波。知网的“霸道”是什么市场的逻辑?面对横行的知网,人们有打破垄断的可能吗?
知网收费有多霸道?
知网屡屡为人诟病的背后,无非在于“收费”二字。相较于互联网平台的知识付费,知网的收费几乎算得上是“天价”。
一方面,根据网络流传的 中科院文献信息中心于4月8日发布通知,“2021年中科院集团中国知网数据库订购总费用已达到千万级别,高昂的订购费用已成为中科院集团资源引进中的‘巨无霸’”。4月18日,中科院图书馆处某位负责落实此事的老师证实,网传的近“千万级别”续订费用和停用知网访问一事属实。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中科院会在“不堪重负”的续订价格下弃知网而去了。
实际上,中科院也不是第一个抗议知网的高校。2016年1月,武汉理工大学曾因续订价格涨得离谱而发布停用知网通知,不过一个月后又重新订购了。2016年3月,北京大学发布通知,称“知网数据库涨价过高,随时可能中断服务”。2018年12月,太原理工大学在其官网发布2019年暂停访问“CNKI中国知网系列数据库”的通知。
知网究竟有多贵?从中国政府采购网上可以看到,2022年,上海师范大学以79.8万元的价格采购“中国知网”系列电子资源;北京语言大学以65.46万元的价格续订中国知网(CNKI)数据库;中南大学图书馆以150万元的价格采购中国知网数据库;武汉理工大学2022年采购知网数据库的价格为127.85万元。
相比之下,万方数据库的采购价格要远低于中国知网。2月28日,西南民族大学采购万方数据库的金额是33.8万元;青岛哈尔滨工程大学创新发展中心采购万方数据库的金额是18万元。两相对比,知网之贵,说得上是离谱。
不仅如此,知网的收费还“芝麻开花节节高”。有高校表示,2000年以来,知网数据库收费价格的年平均涨幅超过10%,近十年更将近20%。前中山大学图书馆馆长曾评价知网“口气越来越硬”,他曾在北大抵制涨价时私下“请他们坚持”,还在2021年12月和广东省几十家高校图书馆一起和知网谈判,当时知网的条件是涨12%,“一分钱都不降”“大家说好歹降个0.1%,也不行。那么多人也谈不过,没什么办法,大家都僵着”。
另一方面,针对个人用户,知网一边出售查重服务,动辄数百元的高昂费用让大批毕业生叫苦不迭,另一边却以超低价格甚至“白条”收录论文成果。
高校学子对此大概是深有体会。在市面上,每篇论文的查重费用基本在750元以上,最高为每篇950元,加急价格为1200元。到了毕业季,价格更是一天一个变化。同时,在实际情况中,知网的机械查重机制也饱受诟病,文章中有任何一段重复文字就会触发判定,但这对于语言文学系、法学等专业,本就需要大量引用原文的学生们写论文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而对于知网给高校的一部分用于发放学生们的稿酬,以及为高校提供免费查重服务等的采集费,又实在是低得可怜。一篇努力3年学习而得出的硕士论文,只能匹配60元人民币,以及价值300元的知网检索阅读课。更不讲道理的是,论文作者下载自己的论文还需要付费。
并且,如果离开高校后仍想阅读各类论文,就需要充值会员卡为每篇论文单独付费,其中普通期刊、会议文章等按0.5元/页计,硕博论文多年来的价格分别是15元/本和25元/本,迫于外界压力,2021年12月降为了7.5元/本和9.5元/本。“天下苦知网久矣”呼声的背后,知网的收费逻辑实在是过于“霸道”。
毛利率比苹果都高
霸道的收费背后,知网的盈利能力却是蒸蒸日上。
2004年,知网正式上线,就在上线的第二年,知网收入就达到了1.58亿,毛利率52.78%,而此后的十多年时间里面,知网的毛利率就没有低于50%。早期,知网赚钱靠卖卡,有不同类型的会员卡,还有不同数据库的专用卡,卡面金额从100至1000元不等,级别越高越便宜。
这些会员卡还可以招商加盟——“知识产业、百亿财富”,听起来很难不动心,在2006年的《创业宝典》里面,知网的会员卡项目还被当做“低投入、高收益”的创业项目来推荐。
并且,随着查重系统的加入,知网的发展越发迅速。从2005年的1.58亿开始,知网的收入逐年上升。同方股份财报显示,2020年全年,同方知网主营业务收入已达到11.68亿元、归母净利润1.93亿元,毛利率53.93%;2021年上半年,该公司主营业务收入4.96亿元、归母净利润1892.70万元,毛利率为51.30%。
要知道,就连以高附加值著称的苹果公司,毛利率也没能超过40%。甚至中国四大银行,也没有哪个利润率超过50%,就连去年A股最赚钱的公司中国工商银行,2021年一季度毛利率也只有46.2%。
再退一步,就只看要说学术版权领域,Elsevier 作为全球最大的付费学术出版商之一,也曾因为收费过高而倍受批评——下载一篇论文动辄要收你35美金,高校随便买个套餐也要花上人民币上百万,但Elsevier公司2018年的年利润率也仅为30%左右。同年中国知网,毛利率则为58.83%,接近Elsevier的两倍。
始终能保持高利润率的原因,无非是每年涨价,涨幅在10%上下,具体数额由各学校与知网谈判,但校方通常不太有议价权。据武汉理工大学图书馆统计,2000年以来,知网每年的报价涨幅都超过10%,从2010年到2016年的(报价)涨幅为132.86%,年平均涨幅为18.98%。
对此,知网的反馈表示:并无所谓的定价规则,每年的定价是根据当年文献量、核心资源、独家资源等而定,还会受版权等问题影响,“收纳的文献资源多了,价格自然上浮”。
与此同时,凭借廉价采集费,知网却能获得巨额的收入。去年7月,知网诞生了首篇被引量超过10000万次的论文《中介效应检验程序及其应用》,该文共7页,目前下载量已达98055次,如按0.5元/页的计费方式,仅此一篇就能产生超过34万元的收入。知网上,几乎全部的资源都需要付费下载,其中硕士论文每本15元,博士论文每本25元。根据红星新闻的报道计算,一篇用500元稿费收来的论文,可能给知网带来的收入达57万元。
“查重”也是知网的重要业务支柱,影响着全国高校学生能否顺利毕业。在淘宝上,“知网查重”的费用是Paper、大雅等其他查重系统费用的10倍左右,查一篇论文的价格多为两三百元。这些零散的查重服务是如何流到市场上的并无统一说法,一些淘宝卖家也不知道自己的“上线”是谁,只是遵循“一手交钱,一手拿报告”的经营法则。
另外,同方股份财报显示,知网有时还会收到科研课题补助或财政补贴。比如,2020年12月19日至31日期间,就获得了科研课题补助4223.76万元。
知网哪里来的底气?
知网能有今天,离不开时势的造就。
在知网还没诞生以前,如果要查找文献,常见的做法先通过光盘检索,然后再找到纸质文献获取资源,相当不方便。于是,直接把所有资源,保存在电子文档数据库系统中,供人直接全文检索并浏览文件的知网应运而生——根据知网“CNKI工程大事记”介绍,1995年,《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正式立项。
1998年,清华大学设立的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成立,中国学术期刊标准化系统工程全面启动。1999年,清华大学集成《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收入的3500种期刊和另外3100种公开出版的期刊上网,开设“中国期刊网”站获准开通。
1999年4月,CNKI主体工程被列为国家级火炬计划项目,6月,中国期刊网开通仪式 暨中国知识基础设施工程(CNKI)规划报告会在清华大学举行。1999年10月,科技部、国家税务总局、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国家质量技术监督局、国家环保总局等五部委将CAJ-CD(中国学术期刊全文光盘及数据仓库)评为“国家重点新产品”项目。
2004年底,清华同方(美国)有限公司在北京成立独资企业——同方知网(北京)技术有限公司,与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清华同方光盘股份有限公司组成同方知网技术产业集团。同年,根据同方股份年报,该公司正式开通了全球最大的中文知识门户网站“中国知网(cnki.net)”。
这个时候,占据了发展先机的知网,已经比它的竞争对手领先了一大截。拿期刊来说,中科院通过对三大数据库的对比,在知网收录的期刊品种中,万方的覆盖率为59.3%,维普的覆盖率为89.6%,且知网对期刊品种的收录年限较维普更长。无论从时间跨度、刊物质量还是数量上,知网都是当之无愧的龙头。
官方数据显示,目前知网已经收录了95% 以上正式出版的中文学术资源,涵盖了2亿多篇中文文献。国际资源方面,知网与超过60个国家及地区650余家出版社进行了版权合作,收录外文期刊57400余种,图书866000种,共计2亿余条外文文献。
不可否认,知网在这方面做了许多的基础工作,也有一定的作用。甚至早期,知网明确表示,诞生的本意,是让学术知识的分享和查询变得更加容易。1996年的第1期《CAJ-CD导报》上,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卢嘉锡写下了寄语:“为世界学术信息传播作出贡献”。
然而,时至今日,知网却和它的本意走向背离。根据知网自己发布的信息,如今知网在高校市场上的占有率是100%,有90%以上的中国学术资源检索和全文下载,都是来自知网。马太效应让知网把其他检索数据库远远甩在了身后。
并且,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知网肆无忌惮地提高其数据库价格的这种行为,不仅使公共资源受损,还抬高了这些期刊的受众门槛,使得知识无法广泛传播,从而形成“知识垄断”。
除了带来巨大的商业利润,大量版权在手,加上查重功能,高校等单位对于知网的使用越来越依赖。从某种层面来说,期刊、作者、高校都被知网默默“收编”了,想在国内学术圈发展,知网是绕不开的平台。
作为影响力巨大的公开平台,一篇文章或论文的“下载率”“被引用次数”等等数据都成为了衡量其价值的参考因素,在学术领域的种种评级、上升,都将被此影响。从这一角度上来说,知网已经不只是“文章的搬运工”那么简单。
半月谈在2019年写的一段话,曾代表了人们对知网的怨气:“国家力量成就了知网,是学者们的学术成果支撑了知网。但知网在把持海量文献数据之后,不仅对使用者规定了最低消费额度,更依靠自己的垄断地位,对各高校连年涨价。以低廉的价格一次性买断作者的学术成果,报酬方式却成了面额不等的阅读卡,真可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或许,知网走到“千夫所指”的今天,真的有必要扪心自问,知网的背后曾是一个巨大的国家工程,它承载了提升国家软实力的大量投入和殷殷期待。知网当然不该垮掉,但也绝不该成为垄断学阀平台。更不能成为学术垄断的商业手段,在实现商业的时候需要考虑作者们的知识产权,这也是最基本的学术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