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升初”竞赛里狼狈的千万富翁

小升初早已演变成一场家庭、阶层之间的博弈。

投稿来源:创业最前线

在他们的人生中,升学早已不仅仅限于成绩的较量,而演变成一场家庭、阶层与社会之间的博弈。

01

凌晨5点45分,张素岚紧盯着手机屏幕,右手不自觉地快速点击手机屏幕,嘴里念念有词。

当人们正在沉沉梦中时,她已经在QQ群与其他家长讨论了半小时小升初的招生信息,聊天里「密考」、「点招」、「提前上岸」、「坑班」这些词时不时跳出来。

自从儿子一凡上了六年级,张素岚就辞了工作在中关村租房照料孩子的生活起居,生活节奏也一下子又回到了坐月子的时候。

她坦言:“每天都醒得很早,每天都要醒很多次,每天都有大量消息挤的脑袋嗡嗡响,只要醒着就很焦虑。”

一凡每天的生活被5个辅导班(奥数班、语文、英语、国学、还有特训班)塞得满满当当,往往一只脚刚踏出教室,下一只脚就迈入了培训班的大门。

尽管学校一再强调家长不要给孩子疯狂报班,教育部门也明令要求“小升初”民办学校招生时,不得看奥数成绩、竞赛证书,只能进行“见面会”。

但当一所名校只招300人,却有五六千人报名时,学校凭什么筛选学生呢?

“作为深圳的小学生家长,想要考上深圳的四大名初中,特别是深圳外国语,数学补课必需让娃上学而思才考得上,仅靠公立学校学习的数学知识,参加深外的招生考试恐怕是连题都读不懂的”,深圳王娟的家长如是在某社交平台吐槽。

“五六年级的学生可以参加‘学而思杯’的考试,成绩优越的学生,学而思教育总部会为学生写推荐信,推荐到一些成绩优越的学生就有机会去教育资源更丰富的中学读书。但是,如果不是学而思教育的在读学员,即便成绩再好,学而思教育总部也不会写推荐信。”北京一位家长也在下面留言。

还有家长说,带孩子到民办学校报名,有校长直接会问,有希望杯等竞赛成绩吗?而这些杯赛的培训许多是通过学而思等培训机构组织的。

甚至为了能被名校“点招”,有家长幼儿园就把孩子送去学奥数,孩子在六年级就已经学完高中数学课程。

据《都市快报》报道,学而思等培训机构与全市的一些热点民办学校都有着欲说还休的关系,每年民办中学招生一启动,这些培训机构都会热心地帮着组织考生测试,并向配合西方初中推荐优秀生源。

在无法改变优质教育资源稀缺的前提下,「不上学而思——学不好奥数——上不了民办——上不了好高中——考不上好大学」已经成为众多家长心中的强因果逻辑链。

家长们承担得起高昂的补课费用,却承担不起“不补课就落后”的后果,所以孩子的课外辅导班越报越多。

一凡每天晚上八点课外班下课,赶回家就写作业,吃饭、上厕所都有严格时间限制。

一个11岁的孩子,做完作业要看课外书,一周一本,一月一套,内容涵盖人文科技、历史地理。每天“完成任务”熬到半夜,好几次早上一凡起不来,都是拎着牛奶面包抱上车送去学校。

“你会觉得我很残忍,居然把孩子逼得那么苦,可上了6年级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孩子自己要求的。因为别的孩子都报了,课下都在讨论辅导班课上的话题,儿子觉得被孤立了,于是从3个变成了5个班。”

不光是一凡,到了“小升初”阶段,家长也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平时,只要加得进去的QQ群不管是否收费,张素岚都会尝试添加,公立的,私立,机构的,网站的,生怕漏掉什么有用的信息。一些收费群常有交换招生信息,分享值得信赖的私教老师给其他妈妈。

一凡去上辅导班,张素岚跟着去默默坐在后排听课、记笔记,考前和一凡一起刷题、复习。

现在,她熟悉一凡每一门功课的知识体系、考点难点,聊天时她还风趣地说道:“刷小学生的题比我以前加班赶项目还累。”

02

2018年12月给一凡报课外特训班时,培训班的老师就对张素岚说:“来得太晚了,要做好心理准备。”

而真正让张素岚紧张起来的是寒假培训班一次考试,当时有小道消息说有孩子已经被某名校预录了。

虽然教育局规定任何学校都不能提前招生,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多名校会暗地里让有关联的培训机构进行测试,先锁定成绩拔尖的学生。

张素岚通过关系,几经波折终于拨通了学校招生负责人的电话,准备探探口风,那边却很官腔地说:“家长不要相信马路传言,以免上当受骗。”

开学后,紧张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小升初竞争正式跨入白热化阶段,培训机构的常规课程已经不能给家长们带来安全感。

一凡班上有两个孩子停课了。

“听说是脱离学校去参加全日制冲刺班,进行全天候的小升初突击,3个月7万多块。”QQ群里某位知情的妈妈言之凿凿。

张素岚不会坐以待毙,她很快组织了几个妈妈一起拉组“攒班”。

“攒成的小班只有11个人,上课的都是QQ群某些“神通广大”家长请的名师,有个数学名师3小时课时费9000元,他一年几百万收入应该不难。”

清明、五一小长假都会攒小班,学校一放假这边就开始上课,无缝衔接。甚至六年级上午考完期中考试,吃个饭,就往小班赶。

“你不学别人在学,每天中午多出一节课的时间,一周比别人多出半天。”在张素岚的幻想中,她对一凡的要求稍有松懈,就会有无数同龄人从他身上跨过去,超越他。“放一个寒暑假掉一次队,差距一旦拉开,无论再怎么努力,都难以追上。”

为什么非要去抢那几个名校呢?

海淀的小孩想进人大附中,清华附,北大附,101这些市重点“六小强”,必须学奥数。虽然学奥数适合的小孩只有3%到5%,剩下95%都是陪读。但你不学怎么知道小孩不是那3%到5%呢?

如果你小孩上了人大附中、清华附、北大附、101这些市重点“六小强”,你将享受中国无与伦比的教育资源:当你去做实验的时候,当你推开教室的门,中科院的院士在微笑着等你。因为人大附的实验,直接辅导老师是中科院院士。国家重点实验室考上这个班的小孩随便用。

张素岚翻了翻手机,似乎找到了什么,笃定地说“如果只看一个学段,小学,初中或高中,那不是完整的。小学就要考虑初中,然后在考虑高中,必须连成线,这才叫优质教育。”

“现在媒体对于孩子们受苦受累报道得太多,以至于我们只要一听见补课就以为这个孩子有多苦,孩子从踏入学校的那一刻起,就像开始了一场层层闯关的单机游戏,有一关输了那就Game Over。毕竟游戏可以重开,孩子的人生只有一次,一步都不能慢。”

疯狂课外培训的背后,是家长们为了让孩子们在竞争中占据有利地位愿意接受任何尝试的残酷现实。

03

在小升初这场战役里,像张素岚这样能放弃工作全力以赴的毕竟是少数。

“这一年多,对我冲击很大,我发现挣得再多连孩子上个学都没办法解决,简直狼狈不堪。”说这话的时候,王建国脸上难掩落寞。作为一家金融公司中层管理者,女儿王雨荨的择校问题已经让他头疼了一年多。

金融街集中了全中国,全北京地位最高,最有钱的人。金融街这么不到三平方公里的一个小地方,集中了全国金融资产约48%,北京金融资产约98%。

“在孩子上学问题上,所谓的机会平等只是一句空话罢了。”王建国意味深长地说。

几年前,王建国穷尽两代人的全部积蓄加上贷款买了实验二小的学区房,因为知道金融街学区中学划片,想着孩子上学有保障。

结果人家大单位的能享受资源保障权利(资源保障条例是给某些单位职工),那些最好的名校,已经被资源保障的小孩名额基本占得差不多了,大单位的孩子优先都去四中,八中、实验,你没保障,买了学区房也只能派到鲁迅中学和159。

“十几岁的孩子固然有差距,但大部分孩子差距没有那么大。在北京没有过硬的关系,就进不了好的学区。就像爬山,你刚从地面开始,一抬头看见别人已爬到了半山腰,你还是要拼命地往上爬。”

于是,选哪所初中,参加哪种招生、去哪些学校面试、准备哪些材料都需要王建国细细斟酌,好比手握着一副卡牌,牌面的大小固然重要,但如何出牌才是关键。

校外培训机构无疑成为王建国们追赶的跳板。

“学而思提高班报名那天,我前一天定了9:55、9:57的闹钟。第二天突然有事外出,正开车呢闹钟就响了,偏偏旁边也没有可以临时停靠的地方,急得手都有点抖。手机显示9:59时,前面车停了,我马上刷新APP一阵乱点,抢到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光报名要“抢”,好老师也要“抢”。

现在每班学生的数额有严格控制,保证生源质量,不盲目扩班。

“即便抢到了报名的名额,入学测试分数线不达标,培训机构工作人员也会建议他不要报班。”王建国悻悻地说。

按流程,每个孩子报名前要进行入学测试,按成绩进入基础班、提高班、尖子班、超常班。

培训班各种夸大其辞的宣传和饥饿营销,无疑加剧了家长们盲目跟风。

结果,王建国陪孩子去上,一到地方就崩溃了。教室重新装修不久,面对冲鼻新装修的气味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上,要么退。

王建国敢退课吗?门外有的是没抢到课的家长等着。王建国只能默默捂着鼻子办理手续,就在这弥漫着油漆味道的新教室。

一间逼仄的培训教室击穿了人群圈层,聚拢了各行各业的家长,这里他们的身份标签只有一个:

陪读家长。

“当时突然想,在朋友圈骂雾MAI的人体会过这种滋味会怎么样?”王建国无奈地苦笑。

有一次,王雨荨回家就躲进自己的房间,王建国喊她出来吃饭,她冲出来就把桌上的饭菜拿起来全都扣到地上。事后王建国问了好久在学校发生什么事,王雨荨才说:课上因为作业没写完,被罚站了一个小时听课。

一次课三小时,王建国都坐得屁股痛,更别提自己12岁的女儿。活生生熬完3小时,回家还要花很多时间来消化知识点,这对孩子的身体和心理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本来在这场起点不同的比赛中,唯一公平的只有时间。但在辅导老师那里,连时间也不公平了。

辅导老师们通常有两部手机,一部联系家长,一部留给自己用。

“学生一到补习班,家长就会收到短信通知,结束后又会收到另一条短信,告知学生当天的学习情况。每个星期,老师还会给家长打两到三次电话。”

就算在凌晨打电话来,家长几乎都是秒接,毕竟孩子的事情胜过一切。有小道消息说有家长不光接孩子,一起上车的还有老师,他们很可能被高薪请到家当私教去了。

所以,表面上只是小升初的择校问题,实际上早已成为一场人力、耐力、财力的持久厮杀。

04

6月,除了中国高考生度日如年,小升初这个庞大的群体也在惨烈的升学战役前夜彻夜难眠:师大中学排海淀第三,16年6500人报名小升初实录350,难度超过考一本。

北京从2009年以后幼升小学生人数每年攀升。

2009年只有100957个小孩,2016年突破17万人,增长70%。2017年达到18万,2019年21万,2020年25万(现在北京市卫生局的统计,已经有产前检查了)。

校外培训机构早已成为庞大且暴利的行业。

根据最新的全国教育事业统计公报显示,2018年K12行业市场规模大约在4331亿元左右,K12教育的供给方,除了常见的各中小学外,各课外培训机构占比高达63.57%。

一位在线教育创业者曾说:“中产家庭百分之三四十的年收入都要用于子女教育,这笔钱肯定是要花掉的,问题是谁能挣到它。”

难怪有家长吐槽,那些“神童”漂亮的成绩单,背后都是钱堆出来的。

课外机构为了更高的利润增长,课程体系变得越来越超前。学而思一年级数学基本都是二年级难度,学校里需要学5个月的数学课程,学而思只要15次课就完成了。到四年级就要学初中的知识。

为赶进度,老师对一些概念生吞活剥地灌输,直接给出定理、公式,教学内容被极力压缩,语速很快,一道例题讲完,接着就是四五道练习题跟上。

课后回家,需要刷更多的题来巩固记忆。很多题目的教学方法不是合理引导,而是直接告诉学生解题的捷径。

“长期来看这种超前学肯定是有害的,学而思上课都是套路,讲解题的捷径。这样很容易让孩子思维固化,产生定式,不去思考。超前学知识,也是对学习能力的超前消费,相当于透支,孩子的后续发展力自然减弱。”在培训机构兼职的李志说。

“一个年级有十个人可以提前学,没问题。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在陪跑。”

李志是清华大学研二的学生,靠给辅导机构上课,不光解决了生活费,还攒下了十万块钱。

但这些重点中学,只能通过奥数的方式把智商高的小孩挑出来。

从1988年中国获得奥林匹克数学金牌奖的小孩是148,现在还从事数学研究的,就只有6个。但从1988年开始,美国获得国际奥林匹克数学金牌的小孩108个,除了3个早亡之外,一个车祸死的,两个病死的之外,其他剩余的105个都在研究数学。(2015年数据)

这就是兴趣和逼迫的区别。

当年张景中研究的机器证明图形题目,总结出很多模型,便于机器识别,科学家研究的模型是面向机器的,而学而思却把我们的孩子当成机器训练。

小升初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异化了十多年,竞争的残忍,超出一般家庭可承受的底线。

就像一场战斗,家长手持柴刀在前面披荆斩棘,一路狂奔,后面是千军万马紧追不舍,跑得快就能奔到好学校,跑得慢就被别人踩倒在路上,装进裹尸袋,擦干血迹,就像你从来没有存在过。

无论是小升初,初升高,还是考大学,再也不单纯限于学生之间的竞争,而演变成一场家庭、阶层之间的博弈。

 

文中张素岚、一凡、王建国、王雨荨、李志皆为化名,素材部分参考:

1.《学习的背叛》,EBS纪录片

2.《疯狂的海淀黄庄》,童伙,童小伙

3.《高考残酷物语,中国学生听了都怕》, 看客insight ,,崔彦、胡令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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