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华商韬略 梁梁

11月7日，娃哈哈集团的2024年全国销售工作总结表彰大会上，刚刚加冕“中国女首富”的宗馥莉宣布：娃哈哈成功追平十年前的巅峰业绩，并给销售人员收入整体上涨30%。

然而掌声未落，一场风波却加速发酵：超千名娃哈哈员工加入维权会，将宗馥莉告上法庭，指控她的改革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宗馥莉时代】

“曾经，他的肩膀是我看世界的瞭望台，如今我的双手将会成为他续写饮料传奇的笔耕者。我会接好父亲递出的接力棒，听党话、跟党走，始终怀着热情与心意，坚定信念与理想……”

在父亲宗庆后的追悼会上，宗馥莉哽咽却坚定地如此宣言。

但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起点。

上世纪90年代，一瓶小小的“AD钙奶”开启了传奇。以此为起点，宗庆后打造出一个横跨包装饮用水、乳酸饮料等多个品类的国民品牌“娃哈哈”。

2013年，娃哈哈迎来历史巅峰，年营收达783亿元，成为中国饮料行业的绝对霸主，而当时农夫山泉的营收才90亿元，只有娃哈哈的九分之一。

进入2014年，饮料赛道愈发拥挤，健康化和功能型饮料迅速崛起，消费者需求的多样化让市场格局不断变化。娃哈哈“跟进式”创新的打法开始力不从心，营养快线之后，鲜有新品爆款出现。当年，其营收滑落至720亿元，首次显露疲态。

一位娃哈哈的老经销商感慨，以前只需要把货铺到终端，消费者自然会买，但现在各种品牌的矿泉水和饮料层出不穷，消费者的选择太多了，市场竞争也愈发激烈。

2015年，娃哈哈营收更是骤降至494亿元，此后多年一直在500亿元上下徘徊。不少行业人士感叹，昔日的饮料霸主正逐渐“老去”。

宗馥莉正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一步步站到了台前，“能接好父亲的班吗？”则是媒体、行业人士以及娃哈哈内部员工对她的共同疑问。

有人说她“年纪轻、底子浅”，也有人认为，“宗馥莉既是改革的希望，又是未知的变量。”更有唱衰者直言：“娃哈哈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无论谁接班，都无法重现当年的风光。”

好在，市场给了宗馥莉一个宝贵的接班“缓冲”。

宗庆后的离世唤醒了无数消费者的情感记忆，为沉寂多年的娃哈哈按下了“重启键”。

北京某大型商超的负责人王先生清楚地记得，年初那段时间娃哈哈的货架成了超市里最热闹的地方。“从纯净水到AD钙奶，基本上每天都要补货几次，尤其是娃哈哈纯净水，几乎成了顾客买水的首选。”他笑着感叹，“没想到宗老的影响力这么大。”

经销商们对市场情绪的感知更为明显。

一位经销商回忆，以前一个月都卖不完两万桶，而那段时间一天就能卖出七八千桶，仓库很快被清空，甚至还欠大型超市不少订单。他感叹，这种热销场面有种重回十年前的感觉。

这波销售热潮，既是一场“意外之喜”，也是压力的开始，它让娃哈哈短期内销量暴增，但也加剧了外界对宗馥莉改革的期待。

宗馥莉也没有浪费时机，接任不久，她就开始了一系列的调整和进攻，尤其是对产品结构与市场动销的优化。

从事娃哈哈代理多年的赵先生表示，以前总觉得娃哈哈有些守成的意思，但今年有些不一样了。

他提到，娃哈哈今年铺货的重心从纯净水、AD钙奶等传统产品转移到了无糖茶等新品上。公司在终端投放了不少冷柜，还为重点网点提供陈列费用支持。虽然销售任务重了，但动销好了，大家也充满干劲。

凯度消费者指数发布的最新报告显示，截至2024年10月4日，在全行业城市消费者基数增长普遍个位数的情况下，娃哈哈以40.5%的增速领跑快消行业；在乡镇市场的渗透率也超过了70%，拉近了与头部企业的差距。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娃哈哈11月宣布有望重回700亿营收巅峰。但这样一份成绩单，能否意味着宗馥莉的改革成效，外界的看法却并不一致。

一位业内人士就指出，娃哈哈今年的增长是非常态化的，更多依赖于“情感加成”，改革的实际成效尚需时间来验证。在他看来，接下来，如何保持增长态势，或至少稳住现有的规模，宗馥莉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老臣弹劾】

改革，意味着打破陈规、重塑秩序，也意味着触动既得利益者的蛋糕。

宗馥莉最大的掣肘，正来自娃哈哈内部。

从今年7月的辞职风波，到再次回归掌舵娃哈哈，围绕宗馥莉的争议从未平息。一边是以宗馥莉为首锐意改革的“激进派”，一边是跟随宗庆后南征北战的“老臣”，两股力量针锋相对，甚至对簿公堂。

有媒体报道，截至10月底，已有1000多位在职、离职及退休的员工加入娃哈哈维权会，并一纸诉状将宗馥莉告上法庭。据悉，目前该案件已被法院受理，但还未正式立案。

究其原因，宗馥莉的改革动了大家的“蛋糕”。

早在8年前，宗馥莉就曾在接受采访时直言：“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它（娃哈哈）需要内部清理一下，人员也是，市场结构也是，然后整个思路需要重新调整一下。”

这番话，似乎预示了她今日改革的激进基调。

宗庆后曾说：“Kelly（宗馥莉英文名）比我更强势。”更有离职员工透露，接班之前，父女二人在用人方面就有过分歧，“宗馥莉下掉（不用）的人，宗庆后会重新请回来。”

当这位接班人终于大权在握，以强硬姿态推动改革时，矛盾也就集中爆发。

据悉，宗馥莉进入娃哈哈后，多次推动大规模的人事调整。2018年，她任品牌公关部部长时，一个月内部门员工走了一半；2021年，她担任销售公司副总经理，第一天开会便直接罢免了财务科长和人事科长。

这样的人事调整，在宗庆后去世后变得更加迅猛。

知情人士透露，“宗庆后去世后的一周内，娃哈哈每天都有新的人事任免公告发出来。”据不完全统计，今年以来，至少有15位老臣退出了娃哈哈分公司的核心位置。

部分员工被要求将劳动合同改签到宗馥莉控股、与娃哈哈集团并无股权关联的宏胜饮料集团，成了这场维权风波的导火索。

老员工既忧心“两个娃哈哈”的分化，更担心自身利益受损。

有员工爆料，若改签至宏胜饮料集团，薪资结构将从“基础工资+奖金+干股分红”变为单一的年薪制，整体收入普遍缩水，同等职级的薪资可能只有之前的一半。

改签也意味着，员工将失去原有的“干股分红”资格。

干股分红是从之前娃哈哈全员持股演变而来的激励机制，源于宗庆后时代，曾是娃哈哈老员工的重要收入来源。

一位娃哈哈的中高层老员工透露，之前的干股分红能占职工年收入的50%以上。

2018年，宗庆后对员工持股制度做出重大调整，由职工持股会将员工持有的股份全部回购，转而实行“干股”制，员工只享有分红，不再持有股份。

此举的初衷是“为了更好地激励员工工作”，此前由于资历差异，同一岗位的持股额度和分红金额存在显著差距，带来了新的“大锅饭”问题。

一位参与回购的员工回忆，“回购时有一个文件要读出来，现场还要录视频。员工也有意见，有反对声音出来，但所有人都这样做了”。即便大家有疑问，还是在宗庆后强大的威望和多年累积的信任下，选择了妥协。

回购这五年，干股分红都是正常发放的，娃哈哈员工总体上收入并没有太大变化。但今年1月份，娃哈哈公司内部开始流传：今年可能是干股分红的最后一年。

取消分红的传闻愈演愈烈，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片维权声中，今年9月，宗馥莉在娃哈哈职工代表大会上作出回应：“娃哈哈今年干股分红不会取消、薪资结构没有变化。分红将基于个人的岗位绩效，而非仅凭过往的资历或级别来分配。”

这番话表面上是安抚人心，实则夹带敲打意味。她直言：“在娃哈哈发展的过程中，有的人不畏艰难，勇往直前；而有的人却慢慢懈怠了，想躺在功劳簿上。”但也强调，“我希望大家和我，不只是简单的老板与员工关系，而是同行者。”

“今年不取消，那明年呢？”这种不安让更多员工选择站出来表达自己的声音，维权会的规模也因此不断扩大。

不少参与维权的员工表示，他们并不反对改革，但改革不应以牺牲老员工的利益为代价，不能因为推行新制度，就把他们多年来的付出抹杀。

眼下，改革的阵痛已然显现，无论对宗馥莉还是娃哈哈，这场风波都注定不会很快平息。

【全面反攻】

宗庆后去世后，娃哈哈与农夫山泉的“水战”持续发酵。

前不久，钟睒睒谈及农夫山泉恢复生产绿瓶水（纯净水）时表示：“说句老实话，那个时候是一气之下，但我仍然不希望大家长期去喝绿瓶水，我要告诉人家红瓶水（天然水）就是值这个钱，绿瓶水就是不值钱，也不适合长期饮用。”

几乎同一时间，农夫山泉的老对手、只卖纯净水的娃哈哈却悄然把矿泉水摆上了大润发、永辉超市的货架。

这一举动被外界解读为：宗馥莉向钟睒睒发起了瓶装水的全面反攻。

娃哈哈的另一大竞争对手怡宝，在今年4月递交的招股说明书中指出，2023年娃哈哈包装饮用水的零售总额（非营业收入）为120亿元，排在农夫山泉（507亿元）、怡宝（396亿元）和百岁山（132亿元）之后。

但今年娃哈哈瓶装水销量猛增188%，有望反超百岁山，跻身行业前三，与农夫山泉和怡宝正面交锋。在这一背景下，矿泉水的回归，成为宗馥莉抢占饮用水市场的新筹码。

随着矿泉水、无糖茶、气泡水等产品陆续上架，更高的销售任务也随之压了下来。

多位经销商透露，明年的销售任务普遍增长了约50%。湖南一位经销商指出，现在经销商的任务和压力都很大，如果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目标，可能会失去经销资格。

在今年的全国销售工作总结表彰大会上，宗馥莉将明年的重点放在制造更多新鲜爆品，并且持续加强终端建设上，以实现终端陈列形象与市场占有率的双重提升。

娃哈哈官网发布的“冰柜维保及市场投放需求招标公告”，涉及61735个冰柜的维保和10万个智能冰柜的招标事宜，昭示着宗馥莉角逐终端市场的决心。

不少经销商表示，今年的销售任务确实比以往更重，但公司也加大了资源投入和奖励力度，以前是舒舒服服赚钱，现在得真刀真枪拼了。

与此同时，宗馥莉也将目光瞄向年轻消费者。今年，娃哈哈推出了多款无糖茶、气泡水等新品，并在线上渠道加大推广力度。

今年8月，娃哈哈集团为娃哈哈创意旗舰店代运营服务进行招标，不同于娃哈哈官方旗舰店，该店铺的核心任务是进行品牌新品官宣、联动等活动承接及日常售卖，产品目标是至少打造3款线上爆款产品，年成交额目标在4500万。

“前几天刷抖音才知道娃哈哈也出无糖茶了，官旗72.8元15瓶，有点小贵，但味道更浓郁，回甘明显，比东方树叶好喝。”一位95后消费者说。

但也有消费者在小红书吐槽：“跟风买了一单娃哈哈无糖茶饮，发货慢得离谱。从包装审美到口感完全打不过东方树叶，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尽管褒贬不一，年轻消费群体对娃哈哈品牌的认知，的确是仍在回温。

“娃哈哈加上宗馥莉等于什么？”“会有更高的辉煌。”

“娃哈哈减去宗庆后等于什么？”“等于零。”

这是宗庆后父女在2011年参加央视财经节目时的对话片段。前一个答案出自宗庆后，后一个则是宗馥莉的回答。

其中既有宗庆后对女儿未来潜力的笃定，也反映出宗馥莉接班后面临的挑战。

宗馥莉想要带领娃哈哈实现更高的辉煌，需要的不仅是“重做蛋糕”的胆识，不断开疆拓土挖掘新的增长机会；也要有“分好蛋糕”的智慧，妥善平衡内部稳定与市场期待。

宗馥莉曾说，“我想下一个十年、二十年，我还是会坚守在这里，肩负着坚守和传承的责任、探索和创新的使命，跟娃哈哈和宏胜一起步履不停、一路向前。”

而她能否走好下一个十年、二十年，真正的关键，或许还在2025年。

【参考资料】

[1]《娃哈哈拉齐十年前业绩规模，部分经销商明年销售任务大增50%》第一财经

[2]《娃哈哈进军矿泉水》界面新闻

[3]《娃哈哈回应员工维权背后：股权与渠道改革双双展开》中国经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