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这块屏,我看到了掐尖招生

这是更为至关重要的一点,禄劝县把教师留了下来,甚至培养出了好的老师。

2014年3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夫人米歇尔到访成都七中时,在每天亲自更新的《访华日记》中写道:“我很高兴访问了成都七中,这是一座很特别的学校,它利用科技的力量为中国西南的学生提供了教育机会。”

米歇尔没有说科技力量具体改变了什么。但是在近期一篇文章《这块屏幕可能改变命运》中,似乎给出了答案:2016年来,7.2万名远端学生通过直播课跟随成都七中走完了高中三年。其中88人考上了清北,大多数成功考取了本科。

《这块屏幕可能改变命运》也因此而刷爆网络。

有人感动,有人说从直播似乎看到了散落在贫困山区的教育希望,有人说技术改变命运,网易甚至要拿出一个亿来帮助这项计划继续落地。

这些信息当然令人鼓舞,而不过感动之外,在放大技术的力量之外,文章显然遮蔽了诸多问题。

正如网易CEO丁磊日前曾对媒体回应的:“我们不要将技术封神,但也不要求全责备。”教育专家也曾建言“当且仅当某些条件满足时,技术才能发挥其特有的平权作用”。

将技术神话?不如看看生源保卫战

在《这块屏幕可能改变命运》文章中,禄劝一中的校长说:禄劝的中考控制线是385分,比昆明市区最差的学校还低大约100分,“能去昆明的都去了。”

县教育局局长则说:在这个90%是山区、距离昆明只有几十公里的小城,十几年前,“送昆明”成了攀比之风。

不止是在昆明,同样的现象其实每年都在上演。进入优质学校,意味着赢在起跑线;而获得优质生源,意味着高升学率与高清北率。

2018年清北保送生当中,北京人大附中一家就占据了74名个名额,远超黑龙江整个省的保送人数。但即使是在北京,这样的优质高中也是稀缺资源。以2015 年北京重点高中的数量为例,北京共有148 所高中,其中A 级高中占比仅为14.19%,B 类高中占比仅为17.57% 。

资源分配的不平等惊人,而相应而来的生源保卫战也同样惊人。

东北师范大学农村教育研究所博士李涛就曾对媒体表示,随着城镇化发展,村镇学生涌入县城,但在县城,家长对教育消费的能力提升,学生又从县城流入省市。各地省会城市和地级市采用“超级中学”战略,对各县的教育资源产生“虹吸效应”,优等生被掐尖进入更好的学校,县中办学陷入困境,贫困地区的县中处境更艰难,硬件的财力投入都无法留住优质师资和生源。

实际上,已经有无数专家研究批判发现,我国公办中小学教育有一个突出的特征,即等级化的学校制度。

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政府部门重点扶持一批中小学。随着改革开放,教育部在全国确立了4000多所重点中学。重点中学设立的本意是发挥示范带头作用,以点带面推动普通学校发展。但是,教育资源的不断倾斜,重点中学不断地垄断师资、经费以及生源,教育公平没有实现,地区间、城乡间、校际间的差距反而逐步被拉大。撤点并校则进一步加剧了农村教育的荒漠化。

除此之外,部分欠发达地区随之崛起超级中学。这些超级中学,被业内人士形容为“站起一个,倒下一片”。它们依靠其他地方望尘莫及的清北率,在全省范围内抢占生源,将优秀生源、优秀师资层层掐尖。违规招生办学屡见不鲜,比如,衡水一中是衡水中学与社会资本合作举办的民办中学。二者资源共享。衡水一中以民办学校为名跨区域招生,而衡水中学则代替其管理。不少学校会专门去衡水取经,学习领会这种经验模式。

不止农村与城市、重点中学与非重点中学存在分层,重点中学内部也同样存在分层。学生在择校后同样面临分班的问题,进一步被筛选、考核和区分教学。

再回过头来看《这块屏幕可能改变命运》,的确,有少部分学生通过直播课获得了升学机会,但同样没有改变这样的格局。

事实上,技术引入后甚至迎来了新的不平等和新的等级划分。

《看天下》另一篇文章中透露了事件的另一面:“直播班是全校成绩最好的班级,别的学生想进都进不来。”

“当年,在报名进入平果中学初中部的2000多名学生中,学校仅选出了成绩最好的前150名,分为四个班,采用小班教学。”

“为建直播班,学校花费了不少力气。卫星信号接收设备花费近三十万,又加盖了两间配套厕所和办公室,而这些都是专门面向优秀学生的。”

也就是说,直播课仅仅是学校里少数人的资源。而其他班的人只能偷录直播。

根据资料显示,对接一个直播班,每学期的标准收费是7万元。 也就意味着,四个小班课可以享受到全校最好的教学资源,而这些资源来自于教育局对于全校的拨款。

有人甚至因此总结:“这不是教育的平权,而是少数人的特权。”

禄劝县里教育改善后,生源回来了,跟着学生出去的家长也回来了,整个县城又有了人气。甚至有人推测,禄劝县是不是也会继续进一步复制“掐尖招生”这一模式?

将技术封神?没看到人的努力

直播班真有那么大的作用?禄劝县教育局局长认为,它激发了本有的潜能,“是催化剂”。

技术带来的改变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

当年互联网、远程教育、MOOC兴起之时,所有人都认为互联网可以实现教育平权,而几十年过去了,教育平权之路依旧在远方,甚至资源分配的差距越拉越大。

正如中国SOS儿童村专委会专家意见:这和国际上发展MOOC后得到的经验是一致的,当且仅当某些条件满足时,技术才能发挥其特有的平权作用,这些条件就是人。

而禄劝县能够取得成就,显然如网易CEO丁磊所说:在线教育的现实问题,互联网技术只是促进教育公平的众多因素之一。直播课成果的背后,政策支持、校方、老师、财政投入等都是不容忽视的因素。

报道中提到,“禄劝县的年财政收入为6.1亿元,但县里、市里都注资教育,使得全县教育支出反超财政总收入3.5亿元。用了多年时间,实现了高中阶段教育全部免费,毛入学率90%以上。”

四川省从2002年就开始把远程教育作为公平教育的一部分。成都市教育局回应媒体表示,目前每天共有1298个班近8万学生远端与七中异地同上课。

这是重要的一步。

除此之外,报道中写道“这些老师琢磨出一些方法,比如整理七中老师事前发送的课件,编制成学案,布置成头一晚作业让学生预习……”“为跟上进度,禄劝一中把部分周末和平日直到23点的自习安排了课程,帮学生查漏补缺。有老师连上20个晚自习。”

这是更为至关重要的一点,禄劝县把教师留了下来,甚至培养出了好的老师。

有调查表明,乡村教师待遇低是中国乡村教育衰落的关键之一。

公开数据显示,2010年至2013年间,全国乡村教师数量由472.95万降为330.45万。三年时间内,乡村教师流失率达30%。

而低薪则是教师流失的重要原因之一。教师工资由岗位工资、薪级工资、绩效工资和津贴补贴四部分组成。其中岗位工资和薪级工资,主要体现在岗位职称的差异以及工龄的差异上。

基础性绩效工资主要体现在当地经济发展水平、物价条件等因素划定,具体情况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决定,而奖励性绩效工资主要体现在工作量以及实际的贡献度上,具体情况由当地学校自主决定。

这意味着教师的薪资发放与当地的经济水平、所处学校发展水平相关。

而反观禄劝县,当地政府有魄力,敢于把资金投入到教育中,当地学校也有魄力,敢于接入直播,并且当地的待遇至少让一部分教师留了下来,一大拨儿年轻老师被直播培养了出来。

直播之外,如何能把教师留下来,如何能培养出优秀的教师,双师模式下,远端和线下教师各应发挥怎样的作用?这些其实是更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